
□黃繼森
登臨岳陽樓,不同游人的心境是不一樣的。而我不只是以游客身份去玩賞,更是因為景仰而去叩訪磚瓦梁柱,去叩拜先賢筆墨,去叩問心中的不解之謎。
不解樓名的淵源,我問茫茫洞庭水。湖水煙波裊裊,輕歌曼語,雖然已不是當然的湖水,但它們告訴我,一千八百多年來,橫江將軍的故事,它們滴滴相傳,一直不敢忘卻。古老的記憶,要追溯到公元215年,東吳大將魯肅鎮守巴丘,為了指揮和檢閱水軍在湖畔建了一座譙樓,取名“閱軍樓”。西晉南北朝重建此樓的時候,“閱軍樓”之名被寫進了歷史,取而代之的是“巴陵城樓”。及至盛唐,詩仙拜此樓,俯仰之間,嘆“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之美,襟懷曠達;縱橫視野,享“云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之妙,樂以忘憂。李白直呼“樓觀岳陽盡”,一首《與夏十二登岳陽樓》成為了千古絕唱,也成就了“岳陽樓”的威名。
岳陽樓是沒有地基的,既無根基,又何以能起高樓?我問巍巍古城墻。它告訴我,岳陽樓雖然沒有基礎,直接建在了西門的古城墻上,但湖岸與岳陽樓地面的高度差和坡度形成了矩形墻體平臺,古城墻外檐墻以下依次貫通起的四級梯次平臺形成了堅不可摧的城墻,岳陽樓以此墻為基,巍然矗立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我凝望著樓額上郭沫若題寫的“岳陽樓”三個大字的時候,就再也沒人能帶動我步伐的節奏了。我久久佇立,審視而深思:岳陽樓譽滿天下,絕不只因為這樓名,也不只因為范翁的《岳陽樓記》。我問壯實威武的四根大柱,也問拱而復翹的盔頂;我問匠心獨運的如意斗拱,也問振翅欲飛的高翹飛檐。它們告訴我,楠木金柱直貫樓頂,廊枋椽檁相互榫合,彼此牽制,穩如磐石,就必然具有了“任爾妖風乍起,我自巋然而立”的浩然之氣,這樣的氣勢,豈不震撼來者,豈不名揚天下?
我佇立良久,目光逐一撫摸著樓體的構件,疑惑再次涌上心頭:既以城墻為基,結構錯綜致密,理當牢不可破,為何歷盡坎坷,屢建屢圮?我問宋代遺存的石質覆盆柱礎,也問乾隆五年的遺存之物,還問頂部那6個琉璃珠壘疊而成的大寶頂——它也是清代修樓時的遺物。它們告訴我,風剝雨蝕并不可怕,天災也只是偶然,最可怕也最可恨的,是戰亂人禍,是火魔之災:北宋元豐元年,南宋建炎三年、嘉定十七年、嘉熙元年,明正德年間,清順治十四年、康熙二十七年,數次毀于大火;明崇禎十一年,清順治五年、咸豐中期直接毀于兵火;民國初年,屢遭兵燹之禍,僅存鐘鼓及呂祖像,前賢題詠無一見存。撫今追昔,痛定思痛,每一次焚毀,毀掉的都是工匠們的智慧,都是先民們的汗水,都是先賢們的心血!悲乎哀哉!
《岳陽樓記》爛熟于胸已44年有余,待得今朝置身樓內,緩緩移動碎步,我才感覺到當年書中所學還是膚淺了一些。在一樓,問學《岳陽樓記》雕屏及詩文、對聯、雕刻等藝術品,觸發了回溯歷史的思緒;在二樓,問學紫檀木雕屏上清朝書法家張照書寫的《岳陽樓記》,開啟了穿越歷史的時空漫游;在三樓,問學檐柱上“長庚李白”所書“水天一色,風月無邊”,問學毛澤東所書詩圣詩篇,時而胸懷“閑云野鶴自來往,沅芷澧蘭無古今”的閑情雅韻,時而心生“今上岳陽樓”“憑軒涕泗流”的悵然愁緒。
岳陽樓啊岳陽樓,朝朝代代,朝朝暮暮,每一個登臨此樓之人,都想要把酒臨風,贊嘆“何其壯哉”!






